习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5000多年来中华民族赓续历史文脉,以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谱写下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盛世中华,何以中国,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追寻千年文脉的足迹,在非遗文化里讲述薪火相传的故事。
御窑金砖被誉为“天下第一砖”,它敲之有声、润如墨玉、断之无孔,不含黄金却因精工细作、成品率低而贵抵黄金。这种专供皇家殿宇的细料方砖,始终只有一个指定造办地,就是苏州府的陆慕镇,即今天相城区的陆慕一带。无论春夏秋冬,御窑金砖制作技艺传承人孙坚和师父金瑾总一起点燃窑火,炉中气象万千,一千块砖将经历水火与时间的淬炼,变泥成“金”。
陆慕因处阳澄湖西岸,土质细腻温润,自五代起,砖陶业就颇为发达。1911年随着清王朝的覆灭,金砖停止了烧造,窑业衰落,许多匠人不再从事这一行当。祖祖辈辈边种田边烧砖的金氏一族凭着口口相传,将传统的技法大致保留了下来,直到上世纪80年代故宫修缮需要铺墁材料,金瑾的父亲金梅泉尝试着烧制出了150块金砖铺在坤宁宫后廊。金砖“起死回生”。2006年,苏州御窑金砖制作技艺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金砖和昆曲再次声震寰宇、名动乡野,成为苏州文化的骄傲。十多岁的孙坚在一本介绍“相城风物”的小册子上读到一段描述金砖的文字,在这里埋下一生与金砖奇妙的缘分。
当孙坚进入苏州陆慕御窑金砖厂工作时,厂长、第六代传人金瑾刚刚试验成功了古法金砖的制作流程与工艺。600年前的工艺再现,给了孙坚极大的震撼。还是砖雕车间工人的孙坚一有空就去隔壁看老师傅们烧窑、做砖。在一次团体去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馆参观调研时,金瑾发现孙坚对砖陶、瓷器都很有了解,自此对他刮目相看。入厂约半年,孙坚就作为最年轻的一员加入了古法金砖复原项目小组,参与复原古法、重制明清金砖的工作。
这种大型青砖为什么叫金砖,有说因质地坚硬,敲起来有金石之声;有说因其造价昂贵,成品率极低,在民间流传着“一两黄金一块砖”的说法。更为可靠的来源是,金砖是皇权的象征,金砖的“金”是五行之中的“金”,代表着坚硬长久,金刚不坏,象征着江山永固、基业安稳。
孙坚在学习中发现,之所以称作金砖,或许并不仅仅是帝王寄予的美好愿望,它的玄妙之处在于金砖制作的整个工序也与中国传统五行哲学和二十四节气相契合。原本是乡野最寻常的“土”,经过人工、糠草、片柴等“木”属之物转化而成的“火”能焙烧之后,逐渐与“水”相遇,水火相济之后,变土成“金”。
为了原汁原味还原古法金砖的制作流程与工艺,复原项目小组在一份地方史料中,寻找到了金砖烧造史上唯一记录古法工艺的资料《请增烧造工价疏》,它是明代嘉靖年间金砖督造官张问之的一份奏折,寥寥一百多字记录了古法金砖烧造的二十九个工序和对应的周期。从找到《请增烧造工价疏》开始,金瑾年年都会花很大的人力物力去组织复原烧造,一年烧一次,一次出一窑,一窑一千块砖。
在御窑金砖厂,时光仿佛停止在数百年前。土堆和橘猫舒展地晒着太阳,老师傅们沥浆踩踏、筑泥成堆。“七转而后得土”“六转而后成泥”“阅八月而后成坯”“凡百三十日而后窨水出窑”,一切完全按照古法的工序在进行。孙坚觉得复原金砖的制作技艺传承非常大程度上是创造和发明。文献上并没有特别详细的记载,每一个环节都要不停地去试。
“比如揉泥,一般方砖制作是没有这一步的。金砖要做到断之无孔,泥团就要练到断之无孔,要用手掌数百次地去推揉,才能把里面的气孔去除干净。”密实的上细泥料,一朝成坯,极难服侍。6-8个月的晾坯时间,也要应时而动。“要根据节气和天气的变化去适时地调整,何时开窗通风,何时盖起来,何时要翻身拍打整平,像呵护小婴儿一样关注每一块砖细微的变化,一遭不慎就会龟裂。”
烧窑也是一个挑战。乾隆年间的江苏巡抚张渠在奏折中写道,“出窑更经历岁月,灌水或有未到,火力或有未齐其间合式者,往往十不得二。”金砖泥坯进窑后,要用穅草、片柴、棵柴、松枝四种燃料持续不断烧120-130天,使得窑内缓慢升温,在窑温到达980度时煞窑窨水。孙坚说,起初厂里烧了三四十年窑的老师傅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烧这么久是在荒度时间。“当砖坯从普通的方砖升级到精细化程度极高的金砖以后,烧窑的温度、曲线都会随之变化,这跟师傅们过往的经验是不一致的。”
两种观念的碰撞是团队传承过程中一个巨大困难。和师父金瑾一起,孙坚查阅了各种古籍文献、考察铺墁金砖的建筑、学习土壤知识,去寻找更多理论依照来支撑自己的想法。终于在2018年,他们烧出了成品率达12%的一窑金砖,比以往高出一倍。“特别激动,那一窑就是我们老一代的经验和新一代的理论实践结合的最好的一窑。其实古法当中就已经含有了理论的东西,只不过古人可能没有把它看成一个理论,或者一个物理的认知。”也是在那一年,金砖厂挂牌成为了故宫的官式古建筑材料基地。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向公众介绍说,“坚持使用传统材料、传统工艺和传统技术,才能最大限度地将古建筑本来面貌和历史信息存下来。”“这是今天送给未来的礼物,为紫禁城下一个600年储备优质古建筑维修保护材料。”
每一块金砖,都敲印着边款铭文,记录着这块砖的生产日期、督造官员和窑户名字。从一抔黄泥土到封建王朝的最高殿堂,凝结了千千万万陆慕窑民的心血和智慧。无数工匠的名字已随铺墁在紫禁城的金砖深埋进历史,仅有金砖博物馆馆藏1458块老金砖向世人述说以制砖为“役”的严苛之苦。
敲下“窑户孙坚”的边款时,烧造金砖已经从一门技艺迈向文化。孙坚内心是一份自豪与从容。御窑金砖博物馆成为继苏州博物馆之后,年轻人最爱去的网红打卡点之一。孙坚思考着,如何在金砖和普通人之间建立更多的连接。他和90后同事们开发出“嵌金铭文边款镇纸”、壶承、茶台、摆屏等文创产品,让更多人领略御窑金砖“一朴含藏万丽”的神奇美感。
孙坚也慢慢变得能够体会到师父坚持古法的用心,传承金砖制作技艺的目的不单单是生产出物质的砖块,而是在古法制作金砖的过程中去体会古人“工到水磨”“水火相济”“顺应天道”等苏工苏作的极致精神,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真谛。